“母女倆相顧無言。

高華蝶知道自己有錯, 可事已至此，再多的後悔也無用，她蹲在欄桿旁, 哭著說父親的偏心。

林氏聽到高玲瓏嫁人後帶著夫君回娘家長住，一時間有些恍惚：“這般疼愛女兒？”

眼看母親都這麽說, 高華蝶愈發傷心：“當初曹銘若是陪我住回來，哪裏會有後來的那些事情發生？爹就是偏疼她, 虧得以前你還總說我是爹最疼愛的女兒……嘴上疼愛有什麽用？爹那模樣，分明是想許李樺川一個好前程！”

林氏沈默半晌, 道：“你爹正直, 天然憐惜弱者, 李樺川又是苦主。他不喜歡那包藏禍心之人，曹銘從一開始就沒能給他留下好印象, 以前他總跟我說，讀書先做人。不會做人的, 讀再多的書都無用, 這樣的人越是身居高位，越容易害人……要怪, 就怪你自己識人不明。”

高華蝶：“……”

曹銘是個混賬, 她確實錯了，但用得著這麽一次次提醒麽？

“娘！”高華蝶滿臉悲憤, 吼出這一聲後, 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, 哭著道：“若你真出了事, 我怎麽辦？”

要說林氏對女兒一臉怨氣都無那是假的，聽到女兒這麽說，頓時沒好氣道：“當初你乖乖去了曹家, 我就不會出事。”

高華蝶張了張口：“可……”去了後，她這輩子就完了。

林氏不想聽她的狡辯之語，擡手止住她的話：“回去吧。”

事實上，若不是她身陷囹圄，需要有人在外頭幫自己走動，而娘家又實在靠不住的話，她真的要跟女兒翻臉，如今還能好聲好氣，都是她壓著脾氣沒發作。

高華蝶想要救母親，但卻想不到法子。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求父親，她有鼓起勇氣去找過，可面對父親嚴肅的臉，她又不敢開口了。

因為她清楚，自己開口求情無用，還會被呵斥。

就在這樣的煎熬之中，上頭派下來的官員到了。是隔壁府城的知府張大人。

按理說，這種沒有爭議的案子不需要這麽大的官員跑一趟，但事關知府大人親眷，若是派了個品級小的，難免有被脅迫之嫌。

高大人並不諂媚，只就事論事。

張大人與高大人沒有共事過，卻也聽說過這位同僚的正直名聲，再有，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卻還是稟報了上官，足以證明高大人的品性。

案子重提，林氏踹死人是事實，幾乎沒有爭議，但她卻拒不認罪，連連喊冤，又說是自己女兒被曹家虐待得厲害，她才沖動之下動了手。

這也是事實。

不過，細較起來，虐待高華蝶的人是曹母。人死債消，身為婆婆苛待兒媳，又沒有讓兒媳真正受到傷害，算起來罪名是不大的。沒必要為了這點事又把死者拉出來。

那麽，真正需要計較的就是林氏害死了人。

林氏再三強調說自己沒有下重手，饒是如此，也算是她間接害了人，且她動手是故意，可不是無意。最後，被判了十年。

得知這個結果，林氏渾身都軟了下來。她頹然地去看旁觀審案的高大人，期待他求情。

可惜沒有，高大人從頭到尾沒開口，仿佛這被定罪的不是他的妻子，只是一個陌生人。

林氏又看向邊上的哥哥，林大人因為此案關乎自己妹妹，也不能參與，此刻也是一臉的事不關己。在林氏看來，高大人是她兄長，是她的親人，兩人一母同胞一起長大。如今她落難，哪怕知道求情無用，但連口都不開，未免也太過分了。

“哥哥……”

林大人嘆氣：“妹妹，你太沖動了。好在只有十年，你也還年輕，等熬出來了，我接你回家。”

“我不要。”林氏突然就想任性：“哥哥，這些年來我是盡心盡力照顧娘家，可你……我入獄之後，你們都沒給我送過東西，就連給林長玉送飯菜，也生怕多給我送一份。你真將我當做親妹妹了麽？”

林大人沒想到妹妹會糾纏自己，忍不住皺起了眉：“夫人說，你要斷親來著。”

林氏：“……”

她當時是被嫂嫂氣著，又想順勢去找女兒，這才說了氣話，她心裏並不是這麽想的，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妹。怎麽可能說斷就斷？

本身就是林夫人過分，她耍小脾氣而已，結果林夫人還不依不饒了？

“哥哥！”

林氏語氣加重：“你確定要這樣對我？”

林大人並非一點親情都不念，只不過親妹妹犯了事，加上妹夫也不想管，他不願意明著和高大人作對，這才順口囑咐了一句。再有，林夫人被小姑子壓了多年，如今一朝身份調轉，位卑者在上……就算要和好，那也不是現在，然後就變成了如今這樣的情形。

“妹妹，你別鬧。”給大牢中的犯人送東西這種事算是大家心照不宣。律法上是不允許的，張大人還在呢，林大人可不好承諾回頭去探望她之類的話，嚴肅地呵斥：“趕緊跟著看守去，否則要罪加一等！”

落在林氏眼中，就是哥哥徹底放棄了自己。看守礙於她的身份，沒有上前來強拉，林氏離開的速度並不快，只這麽一瞬，她想了許多，自己為娘家付出了那麽多，連女兒都願意嫁回去，結果他們卻這樣對待自己，她心裏有種被辜負了的憤怒，忍不住尖叫：“大人，我還有話要說。”

張大人有些詫異，對於公堂上詭異的氣氛，他只裝作不知道，畢竟，他和高大人平級，高大人的妻子犯了事，又已經按律處置，被押下去的速度慢一點這種小事，也沒必要太苛刻，與人方便，與己方便嘛。因此，他只是收拾手裏的那些狀子，假裝沒註意到押送之事。

高大人微微皺了皺眉，並未開口阻止。

反而是林大人有點慌：“妹妹，張大人一切都按律法處置，並無偏頗之處。你是我親妹妹，我會幫你看著，也會盡力護著你……”

這話中已經帶上了點暗示之意，但更多的卻不能說了。憤怒中林氏壓根沒聽出來：“我哥哥他有故意幫著我嫂嫂娘家強買別人的鋪子！”

林大人：“……”完了！

高大人滿臉詫異，下意識去看林大人神情，不提兩人私底下的親戚關系，只共事這些年，高大人對她還算有幾分了解，當場就看出來林大人此刻是心虛的。這事他從頭到尾都不知情，否則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，起身質問：“到底是怎麽回事？你知道了真相，為何沒有跟我說過？”

林大人終於反應過來：“妹妹！你胡說什麽？”他看向張大人：“下官可用性命擔保，絕沒有發生過這種荒唐的事。”

然後，他才又看向林氏：“妹妹，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，但錯了就是錯了，好在現在為時不晚，你還有回頭的機會……爹娘走的時候囑咐我們兄妹要互相扶持，這話我一直都記著。”

所以，不要亂說話了，回頭我再去大牢中看你！

林氏後知後覺，聽出了兄長話中之意。但在她看來，之前一家人都沒有來探望自己，包括親哥哥和她一直疼愛的林長貴，到了方才都不肯松口說會照顧她，此刻卻改了口風，明顯是怕了她！

或者說，是怕了她口中說出來的那些話。

若是她不說出實情，兄長大抵也不會改變主意。想到此，她冷笑了一聲，別開了臉：“有沒有發生過我所言的那些事，查就是了。”

張大人側頭看向高大人，眼神詢問。

高大人霍然起身：“來人，去請林周氏和周家人。還有……”他看向林氏：“那被強賣鋪子的人家姓甚名誰，現如今在何處，你可知道？”

林氏只知道一點，那家人後來搬出府城回鄉去了……其實看到堂中氣氛這般嚴肅，她有點後悔。

其實她心裏對於兄長幫著嫂嫂娘家人這事早已不滿，在她看來，哥哥沒必要為了不相幹的人讓自己的官聲受損……對自己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都沒有多上心，卻拿周家當做真正的親人。尤其周氏對她只是面上熱情，她早看出來了。

方才她真就是被自己即將在大牢中呆十年的事情給嚇著，又生兄長的氣，才一時沖動多嘴了一句。

但話已經說出口，便不由她做主，張大人為官多年，不可能放著這種事情不查，她後悔也無用。

張大人回了驛館，本身是辦完案子立刻就要走的，如今他打算等找到林氏口中的苦主問詢過後，再決定何時啟程離開。

公堂上發生的這些事，胡妍美不能親眼所見，但卻一清二楚。

這日傍晚，高大人正在和李樺川說話，胡妍美進去送茶水順便旁聽，就見隨從急匆匆而來，進門後欲言又止。似乎覺得不好說，幹脆側頭看向外面：“大人，張大人來了，似乎挺生氣的。”

高大人一臉驚訝，起身迎了兩步，看出來張大人面色確實不太好，好奇問：“張大人，這是怎麽了？可是驛館的人伺候得不好？”

張大人聽到他問這話，面色緩了緩：“他們伺候得挺好，只是……方才林夫人上門，送來了一匣子銀子，讓本官徇私，審案時幫周家脫罪。”

高大人：“……”

本來他就不覺得林氏是信口胡說，如今周氏還做了這種事……若是沒有罪，便也不用脫罪，她急吼吼求什麽人？

換句話說，周家真的做了林氏口中的事，且很可能林大人也參與其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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